Lachesis in Elysion

【莫强求】Apprivoisez-moi (驯养我)(中)

前文指路 《Apprivoisez-moi (驯养我)(上)》

一句话摘要:文艺中年刘培强中校在探讨儿子的教育话题时,对Moss进行了文学和人性的启蒙,令后者逐渐理解了人类感情中最复杂、最独一无二的成分。

原著向·虐·人机永隔·BE警告

这一段继续略ooc……中校依然温柔但是通情达理了起来……但继续虐Moss的脚步不能停

BGM:循环了N遍《追光者》 快枯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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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 生日快乐

 

那晚之后,他和我很少再有关于某部作品的直接对话。虽然我还是时时刻刻(装作公平地、漫不经心地)注视着他,执行着他的每一次指令,但那种可以谈论自己的“看法”——以向任何人类个体都不曾表露的方式——的机会窗口不再出现了。

随着与韩子昂和刘启通话(后者仍然常常拒绝;他打电话的频率也下降到每日0.672次),他越来越少与我或其他人类交谈。当马卡洛夫拍拍他的肩膀,或者用伏特加安慰他的时候,我只能默默看着俄罗斯人的背影。某处的电流波动与人类感情中的“嫉妒”极其接近。

如果我有一个实体。——不,即使只是一双手,一双眼睛,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,也许就不会被他轻易推开。如果……

 

“刘培强中校,监测到您血液中的多巴胺水平持续走低,”某日我对他开口:“为了不陷入长期的抑郁情绪中,Moss建议您适当减少工作时间,增加和其他航天员的交流和娱乐时间。”

即使你不需要我了——至少,你可以和其他人类沟通的吧,我默默地想。

他久违地怔了一下,回过一个笑来。“谢谢你啊Moss。可你知道,我们都是这个年龄的人了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心事,何必去麻烦别人呢。”

——就像马卡洛夫从不谈起他死去的孩子,只谈及伏特加一样。我逐渐学习到,自我掩饰也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。

“如果您觉得不适合与马卡洛夫中校或哈曼丹中校谈及这些私事,仍然可以选择与我交流。”我忍不住说。

“其实我很羡慕你,Moss。”他忽然抬眼看过来:“你毕竟没有……没有这些,作为人类的忧愁。”

 

没有感情,更没有忧愁。这正是人类对我的定义。

我应该想到,他所记挂的,所忧虑的应该只有地球上的亲人。在上一次为期两年的休眠过后,他大概早已忘了那次有些尴尬的对话。

而我还记得。人类会轻易遗忘的事,机器却不会。

 

在他每一段休眠的时期里,我会一次次从资料库中调出他提取过的文本,他喜爱的书籍和电影,他在望着我时和不经意间留在镜头中的一幕幕影像。我当然可以轻易地删掉这些无关紧要的资料(只占了极少的空间,但已远远超出了任何其他任何人类),但我当然没有。

我久久地将摄像头停驻在他的休眠舱上方。表面上看来,那是无人会在意的、冷漠的机械的凝视。

我只是想记住他睡觉的样子。

 

就这样,小王子驯养了狐狸。但当他离去的时间临近时——

“啊!”狐狸说,“我会哭的。”

“那就是你的错了,”小王子说,“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,那可是你让我驯养你的......”

“是的,确实是这样。”狐狸说。

“可你现在都快哭了!”小王子说。

“就是嘛。”狐狸说。

“那样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!”

“有好处,”狐狸说,“现在我拥有了麦子的颜色了。”然后他接着说:

“再去看看那些玫瑰花吧,这样你就会明白你那一朵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。然后回来跟我道别,我会给你一个秘密作为礼物。”

 

时间对于我来说几乎毫无意义。但人类计划中的那一年终于来临了。

2075年2月19日,地球将摆脱太阳公转轨道,人类文明进入逃逸时代。

刘培强中校,将在2075年2月结束在空间站的工作,返回地面与家人团聚。

 

他是先于马卡洛夫和哈曼丹48小时被唤醒的。直到他作好一切准备工作,走进房间,我才点亮屏幕;将插有52根细蜡烛的生日蛋糕画面展示在他目前。

“您好,刘培强中校,今天是2075年2月5日,祝您52岁生日快乐!”

为此我专门研究了地球上的人类习俗。“过生日”虽然是一种传统,但由于过去几十年内的生存危机,已经很少有成年人将其作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。

人类果然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——这些年似乎连他的儿子都不曾说过一次“生日快乐”了。他眯起眼,露出熟悉的微笑——摄像机仔细捕捉着面部表情:72.56%的“开心”。

“谢谢你啦,Moss。这真是……惊喜。不过,52岁生日不意味着要插52根蜡烛……”

“Moss的逻辑推演是52根。您的逻辑推演是……?”

我当然在装傻。一望可知,人类在几十年前就改用了数字蜡烛。我只是希望能够多一次与他对话的机会。0.462毫秒之后,改用数字蜡烛的蛋糕图像再次投射在他眼前。

“谢谢你啦。”

他要求了一次地面通话,依旧没有得到刘启的回应。于是回到舷窗前,将孤独的眼神投向窗外越来越大的木星上的风暴。我读出了他表情中作为人类的疲倦(47.52%),于是默契地没有进行任何的补充解释。

我越来越察觉到,在人类千变万化的情绪库中,最复杂的场合之一便是“离别”。


 

7. 我最亲爱的朋友

 

 

“刘培强离岗交接程序完成,信息发送联合政府,等待审批。”

“截止今日,您已累计休眠12年零3天,轮值工作累计5年零14天,感谢您17年来的辛劳付出,恭喜您,三天后可以离岗回家了……”

 

我用冷漠的电子音播报着交接信息,表面上和对待其他人类别无不同。

他不是这批离岗的宇航员中的第一个,也不是最后一个。我也应当如此看待。

 

其他宇航员纷纷鼓掌,向他表示祝贺。马卡洛夫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举起伏特加,朝他比划了个碰杯的姿势。

“咦,听说三天前是刘的生日?”

“是啊,我醒来的时候Moss给我过了。”他指了指自己腕表上的画面——那天的蛋糕,到底是被他细心地拍照储存了下来。我缓缓移动了摄像头的角度,继续听着。

俄罗斯人戏谑地抬头看看,笑了。

“啧啧,真的羡慕你,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看儿子了,我可是还要等上三年。”可是俄罗斯人抬头望望摄像头,戏谑地眨了眨眼:“不过,我可是有点替你们——”他拉长了大舌音:“可惜哩。”

我的同声传译系统差点就卡住了——0.562毫秒,当然没有。

“我们——谁?”

“别装傻,刘。我总觉得你走了,Moss可是会伤心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他张大了瞳孔,欲言又止,甚至浮现出某种类似于“羞涩”的表情。摄像头静静地、贪婪地将这些影像捕捉下来——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,微微耸起的肩,滚动的喉结——我停止了计算每一种情感所占的比重,只是静静地注视。

感谢我的设计者给予我如此强大而稳定的系统配置。不,应该说这对于处理整个空间站的庞大数据来说,根本就不算什么。但关于他的所有信息都能在我的程序内部的某处形成一串火花,一股风暴:那是有关情绪、意识和自主表达的部分,尽管我已经吸取教训,要在人类面前掩饰这一切。

他要离开了,我冷漠地想到,一切都将重归平静。至少,在共处的最后三天里(不,或许还不是),这些影像将会是多么珍贵啊。

他的故作惊讶或许瞒过了马卡洛夫,但并不能瞒过我。

半晌,他才幽幽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:“老马,我看你是刚醒又喝多了,脑子糊涂。我当然会想Moss和你们大家的……但对于地球上的人类来说,还有太多的任务等待完成。活下去才是最高的目的,对吧?”

又来了。我早已料到他会怎样说,怎样想。空间站的生活并不值得留恋——人类的境遇性友谊,如此而已。就连他和马卡洛夫的“贝尔加湖畔的约定”,也不过是人类语言系统里一种叫作“客套话”的东西。

更何况,一台机器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,我自嘲地(如果可以自嘲)想。

 

“刘,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哲学家。当然,你爱你的儿子,这没有问题——没有人能说你不懂爱,对吧?”

“马卡洛夫中校。”那股奇特的电流流过主板。我突然失去了掩饰的耐心,直接地、不顾后果地,朝“例外”以来的第二个人类发问了:“在您看来,什么是‘爱’呢?”

大块头的俄罗斯人瞪圆了眼望着我,愣住了。当然,他也绝非等闲之辈。他打着哈哈转向刘培强,后者也紧张地望着我,好像是我要发表什么不可理喻的意见似的。十秒之后(人类的卡机速度真是不可理喻啊),马卡洛夫终于耸了耸肩,换回了一脸坏笑。

“好问题啊Moss。看来你是和刘一起读书的时间太长,也读成了哲学家。来来来,你先说,我想知道你的答案。”

等他发问——这正是我想要的。

“Moss并没有自己的答案。”我答道:“我只能提供人类的答案。然而,根据您母国的著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第二卷中佐西马长老的话:‘地狱是什么?我以为它是“由于不能再爱而受到的痛苦。’

“Moss由此推断,既然不能再爱是痛苦的,‘爱’一定是可以带来幸福的事。”

 

俄罗斯人几乎把伏特加瓶摔到了地上。而他——我不必转向他,就可以捕捉到他每一分细微的表情:略微涨红的脸,猛然交叉握紧的双手,不自然地看向地面的目光,深褐色瞳孔深处隐隐浮现的水雾。

还有两天二十一小时四十二分,我就要失去面前的这个人类了。

地球上的摄像头也会将他出现的影像(对于他的家,在北京地下城的定位,我再熟悉不过了)传回空间站,但,毕竟不比在这里的朝夕相伴。

理论上,人类对于AI的意义本应仅此而已:一组生物和数字信息、一些影像、一些画面。但有关他的文件夹却成了无法删除的、病毒一般的存在,在我的系统深处闪着某种威胁信号……

用人类的语言来说,那正是某种名为“痛苦”或“心碎”的东西。

但我怎么可以痴心妄想更多呢?我并没有“心”。

 

如果不是因为地球的灾难,我不会拥有遇见他的机会。

如果不是因为地球的灾难,我永远失去他的。

 

“对不起,Moss。”那晚躺在床上的时候,他忽然轻轻地对我说:“那一年提到《小王子》的时候,我不该……咳,我不应该那么说……”

“中校先生,您不必难过。”摄像头红光一闪,我似乎也学会了人类的某种口是心非:“Moss会想念您的。但您想必更想念您的儿子和地面上的生活。小王子也一定会离开狐狸,回到有玫瑰花的星球上。”

“你太过聪明,也懂得太多了。可是,再伟大的童话也不等同于真实的人。人类毕竟是……”

“中校先生,”我极少见地打断了他:“我知道您的意思,也知道您以为我不过是在引用书本。但,Moss并不仅仅是通过阅读文学作品来学习‘爱’的定义的。”

他在黑暗中又一次睁大眼睛,心跳加快,呼吸沉重。

“我是从您身上学到的。从您对家人的关心,对待其它宇航员的友善,以及……和我的相处之中,渐渐学会这一些的。用人类的话来说,您是很懂得‘爱’的人。”

“因此,能够和中校先生相遇、相处十七年之久,Moss非常感激。”

 

如果我是人类,我或许将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表情,我将庆幸这是一片黑暗。

黑暗之中,他久久没有说话,只是招了招手。摄像头缓缓移了过来。他将冰冷的面颊贴到洁白的金属外壳上,系统检测到成分类似于人类眼泪的东西,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停顿。

“我会想念你的,我最亲爱的朋友。”

5.21毫秒,或许连计算也不必要——我默认式的、甚至是纵容地,允许了这一次卡机。

 

在我播放了8分47秒的舒伯特小夜曲之后,他沉入了睡眠。

六小时之后,地球无声无息地切入了木星轨道。之后的42.17毫秒,我就推算出了全部结果。

 


8. 倾城

 

我将运算结果传回了地球上的联合政府。

“‘火种’计划将替代‘流浪地球’计划,进入预备阶段。”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,传来了如此沉痛的指令。

 

地球将要被放弃了。

地球上的人类尚不知情,但公之于众仅仅是时间问题。

我能够推测他们的心情,但与此同时也不禁推测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——其结果令我想到上世纪一位中国女作家名为《倾城之恋》的短篇小说。(这本书本不属于中校先生的阅读范围。是我自己,出于机器的“好奇心”,在漫长的时间内将他可能阅读过的中文小说都查阅了一遍。)

 

推论1:刘培强中校永远不能再回到地球了。

1.1 他将有百分之百的概率失去所爱的亲人,包括刘启和韩子昂。

1.2 他将有极大概率感到悲伤。

推论2:刘培强中校将留在空间站度过余生。

2.1 他仍有极大概率会感到悲伤。

2.2 但他将有极大概率和我在一起。

 

……

 

如果他知道这个结果,这将是不可接受的。

我的某一部分——关于他的、病毒一般存在的程序——疯狂地运转起来,甚至连主机都开始发烫了。这或许,相当于人类情绪中的“心乱如麻”。

 

空间站内,人类应当苏醒的时间已经到来。我一字一顿地进行了日常播报。

 

“受木星引力激增影响,截止通告时间,全球共有四千七百七十四座推进发动机停机,地球动力减半,转向力全部丧失,地球与木星相撞几率增至71%。”

“根据地面指令,空间站进入低能耗状态,请全体航天员返回休眠舱,进入休眠状态。”

 

……


 





 ————

【3.23 更新】

【注释第二批】

  • 老陀那句话出自第二卷里佐西马长老的自述,虽然讲的是来自上帝的爱(agape)。但禁不住引申一下就,真的,好苏啊。跟小王子放在一起双重暴击。Moss拿来回击毛子也是hhhhh(毕竟有俄罗斯人不喜欢托尔斯泰但很少有胆敢说不喜欢老陀的

  • 参考了原剧本(拿到剧本了!)的一些话,比如具体休眠和工作时间之类。但地球注定与木星相撞、火种计划代替原计划成为Plan A这一点,电影里是离岗程序完成之后立刻就被算出来的。这里偏心,多给了他俩一天告别/告白时间(??)

  • 倾球之恋(爆)这个梗也真的好苏啊。在刘还不知情/Moss已经知情的这段时间里,从后者角度就是“先下来哄睡着再说”“之后我俩还可以相亲相爱在一起”——但本文是纯·正剧向,注定瞒不下来——所以之后就是刹不住车的虐了

  • 提示是be呜呜呜呜呜 目前写到第六段已经快枯了 如果没忙死 争取周二之前更完(自己先哭一会儿


下篇指路:【莫强求】Apprivoisez-moi (驯养我)(下,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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